腦部的報告結果,仍然顯示為正常。
表哥和主治醫生都表示,最重要的依據,還是骨髓液的檢測(可以知道究竟是哪種病毒作怪),
但結果需要經過較長時間的等待,希望我們多儲備點耐心。
接下來的一個禮拜,父親的身體每況愈下,持續性發燒、非自主性的顫抖、疾喘、口齒不清、
記憶混淆、無法自行吞嚥(還插上了鼻胃管),甚至連意識都逐漸模糊了。
因此,為了就近照顧,醫生將父親由普通病房,轉到了護理站附近的觀察室。
每天都有不少親戚朋友去探視他,他總是無意識的昏睡;
好不容易湊近父親身邊喚醒他後,他微瞇著眼看看我,卻連我的名字都說不出口。
對於父親的擔憂,我們都心照不宣,但一切的治療,也只能交給專業的醫生。
由於還摸不透是被什麼病毒感染,無法對症下藥;
這期間醫生只能先以注射抗生素和類固醇作為治療,但療效並不顯著。
在表哥親自替父親插上鼻胃管的那個晚上,他詢問母親:
「有一種免疫球蛋白的藥,它能針對某一種病毒產生抗體,但是就只有那一種病毒。
如果他剛好是被那種病毒感染,或許病情就不會再惡化下去了;
如果不是,就等於白打了...要試一試嗎?」
母親:『好好,當然要。』
此時,表哥欲言又止:「可是費用不便宜,一劑5000,一天要打兩劑...要不要再考慮一下?」
母親沈默了一會,立刻堅決地說:
『只要有一絲絲希望,我們都不會放棄。』
為了父親,即使耗盡所有的財富,說什麼也要賭一賭。
那天晚上,護士小姐替父親注射了第一劑的免疫球蛋白。
隔天,在下班返家的公車上,接到了舅舅的電話,通知我們表哥決定將父親轉進加護病房!
頓時,我慌了手腳,趕緊在第一時間撥了通電話給姐姐,轉告她們這個消息。
記得電話中的我,連一句話都沒說完,就哽住了喉嚨;
淚水啪答啪地垂直滴落,臉頰好燙。
病情又加重了嗎?
你他媽的到底是什麼病毒,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結果?
天殺的到底該怎麼辦才好...
這些疑問在我心裡不停地迴盪,巨大的無助和恐懼包圍著我,
蹲在小公園的一角,第一次,我放聲大哭了出來。
當時的我大腹便便,母親擔心我的身體狀況,叮嚀我不要太常往醫院跑,
過於操勞對肚子裡的寶寶也不好;再加上加護病房的探視時間十分嚴謹,
一天只有早晚兩次,每次限定兩人(可輪流),共開放30分鐘,
因此,我更加珍惜每次探視父親的機會。
在父親身邊,我們樂觀地描繪未來,和他約定好等他康復出院之後,
要帶他出國遊山玩水、大啖美食等等,誰都不可以食言。
看著父親日漸消瘦,皮膚變得乾燥龜裂,手腳水腫的不像話,
虛弱的就連撐開眼皮都好吃力,扭曲的表情告訴我,現在的他,好痛苦。
全家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,但是誰都沒有放棄希望。
終於,骨髓液的檢驗報告出爐了。
「腸病毒」,一個讓小孩家長聞之色變的名詞,
大人感染的機率微乎其微,沒想到,卻讓父親碰上了。
表哥語重心長地向我們解釋,似乎是感染上重症型的病毒,進而併發成腦(膜)炎之類。
「腸病毒目前沒有解藥,只能繼續注射抗生素,降低其它更嚴重的併發症的可能性。
復原的狀況或許先不要有太多期待,記憶和語言受損的部份可以靠復健慢慢進步,
但以自主行為來說...」
表哥欲言又止的模樣,使我感到隱隱的不安。
「若能做到自己照顧自己(包括吃飯、如廁、清潔等生活習慣),就算是最好的狀況了。」
聽完表哥的一番話,心裡彷彿有塊沈甸甸的大石,壓得我無法喘息。
能夠自己照顧自己是最好的狀況?也就是說,很有可能會更糟?
我實在無法想像,一向好強的父親,若發現自己一切的生活起居,
都需要旁人的協助,會有多麼地沮喪與失志。
過了幾天,父親的病情突然急轉直下,再度轉進加護病房裡的隔離病房。
由於細菌感染引發了敗血症,影響了呼吸系統的運作,父親已經無法自行呼吸了。
而且,他的體溫和血壓,低得不像話。
那天,表哥親自替父親進行了插管的急救治療。
一切的情況看起來,都是那麼的不樂觀。
當時正在工作的我,間接得知了這個消息後,一股恐懼向我襲來,
嚇得我只敢躲進廁所,無聲地哭泣。
所有的信心全都瓦解,不論是媽祖觀世音,還是耶穌基督聖母瑪莉亞,全都被我咒罵了無數次。
那一刻,我幾乎以為,我就要失去父親了。
那天,我終於明白,面對至親的生離死別,原來我根本還沒準備好。
我永遠記得,那天晚上回到娘家,原以為會看見好幾雙哭腫的眼睛,以及好幾張陰暗凝重的表情。
沒想到,開門迎接我的,卻是溫暖的笑容和平靜的神情。
母親訴說著明天還要去某某寺的小廟求神拜拜,姐姐們互相討論著明天去醫院探視的時間;
誰也不敢去觸碰那個關鍵性的話題,誰也不願放棄縱使如此微小的希望。
突然,我不再擔心害怕,心中深深地相信,這一關,會過去的。
後來,父親的狀況漸趨穩定,心肺指數已逐漸回升到正常範圍。
雖然意識仍然模糊,但已有了明顯的進步,病情趨於明朗,情況也樂觀了起來。
經過醫師的判斷,父親轉出了加護病房,回到了普通病房持續觀察。
老天爺保祐,父親復原的狀況超出了我們當初所預期;語言能力幾乎已恢復了八成,
吃飯、洗澡、如廁方面除了需要旁人餵食及攙扶,並沒有太大的問題。
唯獨記憶的部份遺漏了不少,不過,我們一點也不介意,
因為全家都早已等不及,再與父親共同製造新的回憶。
將近一個月的陰雨綿綿,我知道,就要放晴了。
終於等到了這天,父親正式出院了。
許多親戚朋友都邀請父母親到家裡小住一星期,養病之餘,也有個聊天喝茶的伴。
在大家的協助與關懷下,父親的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進步;
看著父親恢復的愈來愈好,笑容也逐漸回到每個人的臉上。
現在,父親和生病前的狀況幾乎一模一樣(當然體力差了一些),
除了偶爾打打小牌、喝喝小酒之外,也會和母親相約一起騎腳踏車、散散步,做點小運動。
上個月,甚至還重操舊業,租了個店面又將麵館重新開幕,繼續當『副班長』。
(笑,父親的名片頭銜是「副班長」,曾經有人問:那誰是班長?父親笑答:當然是我太太啊。)
要感恩的神很多,但要感謝的人更多。
非常謝謝仁愛醫院的全體醫護人員(尤其是表哥,相信我,他的壓力比任何人都大),
雖然照腦部斷層的執行醫師態度很惡劣,但我仍然願意相信,優秀的醫護人員還是佔大多數的。
每一位愛護父親的親戚朋友,謝謝你們在父親最需要幫助的時候,伸出了你們的援手;
謝謝你們在父親最需要朋友的時候,沒有漠然的棄他於不顧。
有些甚至是我從未見過的叔叔阿姨伯父伯母,你們在醫院對父親說的一字一句,都是極大的鼓勵。
真的謝謝你們。
然後,最需要感謝的人,也是對父親最重要的人,就是我的母親。
因為她的堅強,我才有樂觀面對事實的勇氣。
因為她的不離不棄,父親才有對抗病魔的動力。
因為她的相信,我們才一直緊握著彼此的手,沒有放棄。
媽媽,謝謝您。
這場病,意外地將全家人更緊密地繫在一起了。
如果現在的你,正在經歷一場人生的暴風雨,情緒低潮到不行, 所有的希望全都渺小到幾乎看不見; 那麼,相信我,
雨過總會天晴,一切都會過去的。
只要你不輕易放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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